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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五十九章 宏光电子厂

正文 第五十九章 宏光电子厂

苏妲己带碎红和刘爱雨去办公室报到,两人都被安排在第三车间,车间主任周海明,二十五六岁的一个年轻人,低个子,理着寸头,人显得精明能干,湖南人,大多数时间说普通话,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湖南话,让人摸不着头脑

组长徐海凤,三十出头,皮肤较黑,瘦高个,四川人,听说老家有两个孩子。

周海明说:“给你们放一天假,休息准备一下,后天早晨八点准时上班。”

碎红和刘爱雨在后勤处领了工装,两套,一套长袖的,一套短袖的;领了洗发膏、洗面奶、香皂、洗衣液、卫生纸、毛巾、牙膏、牙刷等生活用品。

刘爱雨抱着一纸箱的洗漱用品,心潮起伏,这个厂子太好了,啥都发,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洋气的东西。

她们宿舍在六楼,房间也是六张床,已经住了四个人,被褥都是铺好的。

碎红选了靠门的上床,刘爱雨选了靠窗的下床,视野开阔,能看到厂子里的风景,她很喜欢这个位置。

苏妲己又带她们去办了饭卡,说以后吃饭就刷卡,卡上没钱了自己充。

安顿好了她们,苏妲己回去上班了,临走时叮咛,暂住证没有办下来时,千万别出去。

下午六点多,碎红和刘爱雨去食堂吃饭,苏妲己说了,这个点刚好,去早了,开的窗口少,饭菜种类少;去迟了,人太多,排不上队。

她们进去后,所有窗口都打开了,每个窗口只有四五个人,餐桌上的人也不多。

食堂很大,一眼望不到头,两边是一字排开的窗口,中间是一排排整齐的桌椅;东西墙壁上,各有一个大屏幕彩电,正播放着电视剧,打了饭菜的工人,有的坐在一起,边吃边聊,有的边吃边看电视。

碎红和刘爱雨只看得眼花缭乱,上百个窗口,每个窗口都十几个菜,不知道吃哪个好,最后,她们还是选了炒菜和米饭。

这是十八岁的刘爱雨第一次吃大米饭,米粒晶莹剔透,散发着一股清香味,这么好的米饭,竟然还要配菜,有鱼香肉丝、红烧茄子、红烧肉,刘爱雨心里一阵酸又一阵甜,在这之前,她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的地方。

碗筷盘子都是消过毒的,干干净净的,吃完后,有专人收拾洗涮,她们抹抹嘴巴就可以走人了。

这时候,太阳偏西了,有了一丝风,没有那么热了,广场上,好多人在活动,她们坐在场边的椅子上,看人们打篮球。

这个电子厂男少女多,能打篮球的男的就更少,观众几乎是清一色女的,场上每投进一个球,场下就欢呼鼓掌,气氛相当热烈。

碎红问:“怎么样,喜欢不喜欢?”

刘爱雨当然喜欢了,想着老家破败的学校、老旧的房屋、坑坑洼洼的公路以及又穷又懒的人们,他们兜里空空,只会制造传播谣言、搬弄是非。

刘爱雨叹息,同在一片蓝天下,差距怎么这么大?

碎红看什么都新鲜,什么都好,马路又宽又平,中间是绿化带;路上的汽车像不断头的蚂蚁;高楼一栋挨着一栋,到处是水,走一会就一片水面,到处是生机勃勃的绿树和红花。

碎红感慨地说:“爱雨,这才是人生活的地方,我们在这里好好干几年,赚了钱,有能力了,把孩子也接过来,将来就在这里扎根。”

晚上八点多,同宿舍的女工回来了,她们冲完澡就去吃饭,饭后和碎红刘爱雨聊了起来,陈芳和梁静是四川的,韩丽是湖南的,郭霞是江西的,都是未婚,比刘爱雨年龄大几岁,家境贫寒,早早辍学,出来打工。

短短十几分钟,来自天南海北的几个女子就混熟了,她们都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,说得很起劲。

晚上十点多了,几个姑娘兴奋地睡不着觉,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零食啤酒,来了新工友,要吃个宵夜庆贺庆贺。

几个女工都来三四年了,已经是岗位上的熟练工,她们给新来的碎红和刘爱雨介绍了厂子里的情况,都是操纵机器,流水线工作,不需要耗费太多的体力,只要掌握了技艺,做起来很轻松,就是时间太难熬,一个班十二个小时。

如果订单多了,节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饭的事,但有加班费,每个月加上奖金,能拿一千块左右。

刘爱雨心里砰砰直跳,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,充满了期待和向往。

陈芳提醒碎红和刘爱雨,广州这边人很杂很混乱,出门在外,一定要多长个心眼,陌生人给的饮料和香烟不要接。

粱静说出门时不要带包,更不要戴耳环、手镯、项链,这边有飞贼,骑着摩托车来回蹿,瞅准了目标,一把拽下你的耳环、手镯、项链就跑,眨眼就没踪影了。

韩丽说出去时要几个人一块走,不要单独外出;看见那些戴着大金链子、理着寸头和光头、有纹身的,躲远远的;坐车时不要坐车门位置,看见一大群人挤上车,一定要小心,那里面肯定有扒手。

郭霞说不要乱卖东西,地摊上摆的东西,轻易不要乱动,只要你摸了,就要高价卖给你。

她们几个,你一句她一句,反复叮咛,说得碎红和刘爱雨提心吊胆,碎红说:“外面这么乱,干脆不出去了。”

刘爱雨问:“怎么就没人管?”

韩丽说:“哪管得过来?东西南北中,发财在广东,都一窝蜂涌到广州来了,流动人口几百万,三教九流,干啥的都有。再说了,那些开黑店、开黑车、诈骗抢劫的,派出所公安局都有熟人,只要不出人命,小打小闹的,警察根本就不管。有的地皮流氓气焰嚣张,连警察都打。”

梁静安慰碎红和刘爱雨:“多出去几次,情况熟悉了就好了。”

碎红和刘爱雨开始为期三天的培训,新来的工人,要熟悉工作流程,迟到早退、工作失误都是要被罚款的,规定很多,稍不注意就会被罚款,有的工人,一个月下来,工资差不多罚没了,只能去喝西北风。

操作很简单,碎红和刘爱雨都是心灵手巧之人,短短三天,就熟悉了技艺,一周下来,就能跟上熟练工人,不拖后腿。

组长徐海凤夸奖两人,好好干,实习期满了,就能长工资了。

上班已经两周了,碎红和刘爱雨对厂子已经很熟悉了,这个工作说白了就是时间长,比较难熬,但比起在老家做生意种地来,那简直就是天堂。

做生意风里来雨里去的,有时候不但白忙活了,还得赔本;种地呢,一年到头,能收点口粮就不错了。而这里,管吃管住,每天都能洗澡,所有生活用品都发,只要遵守厂里的纪律,不犯错,每月就能按时领工资,真正的旱涝保收。

在老家时,碎红和刘爱雨羡慕那些公家人,他们坐在屋子里,冬不冷夏不热,看看报纸、喝喝茶、吹吹牛,隔三岔五出去打打牙祭,喝个小酒,让老百姓羡慕不已,而现在,她们也和公家人一样了。

她们的暂住证还没有办下来,无论是徐海凤还是苏妲己,都叮咛她们轻易不要出厂子,万一被联防队员逮住了,就会有大麻烦。

刘爱雨不明白,没有暂住证,犯了哪门子罪?难道她的身份证不能证明她是合法公民?这块地不归中国管?

有过这种惨痛经历的女工们,都说她幼稚,因为很多时候,没有人和你去讲道理。

一天,刘爱雨正在上班,周海明来车间巡查,他转了一圈后,停在她身边,刘爱雨有点紧张。

一般情况下,作为车间主任的周海明,每周基本巡查一次,他这个车间,下面有七个组,他基本每天看一个组。

周海明巡查时,发现问题后,不直接和女工们说,而是找徐海凤,指出她管理的疏忽,然后扣她的工资。

因此,每周的组内会议上,徐海凤总扳着脸要再三强调工作纪律,要一心一意,不能出任何纰漏。

如果因为个人的疏忽大意,而出现质量问题,那影响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工资,组长、车间主任、厂长和整个厂,都跟着倒霉。

徐海凤家在山区,她老家基本没有平地,在稍微平缓一点的山坡上种一点包谷红薯,但几乎每年不是被洪水冲毁,就是被野猪拱,收获有限。

她男人没一点手艺,好吃懒做,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,两个孩子全靠她。

在徐海凤出来打工前,她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,两个孩子常穿打补丁的衣服。

在同乡好友的鼓动下,徐海凤南下广州淘金,五六年之后,她成了组长,手下管着四五十人,每月的工资加奖金,在二千块左右,这个薪资水平,比她们老家的县长都高。

有了钱,她和她的家庭,命运发生了改变,丈夫不再随意打骂她,渐渐地顺从她、敬重她;她的孩子吃穿的条件大为改善,在学校不再受人欺负;她们家盖了五间新瓦房,在村子里地位大大提高,每年她回老家过年,村长和村里人都来给她拜年,恳求她把自己家的孩子带出去发展。

经她的手,他们村有十几人在广州东莞打工。

这个厂子改变了徐海凤的人生,她和厂子的感情很深,视厂如家,对每一个新来的工人,她教育他们先要爱厂、爱工作,因为工作是饭碗,能给工人尊严、荣誉和自信。

徐海凤的家庭情况和刘爱雨极其相似,因此,她喜欢刘爱雨,帮助她、关心她,要把她培养成未来的徐海凤。

目前,在这个组,刘爱雨的技艺已经后来居上,稳稳地坐了第一把交椅。

周海明主任很能干,从普工做起,短短四五年就成了中层领导,照这样的发展速度,前途不可限量。

他对工作要求严格,一丝一毫都不马虎,因此,当周海明站在刘爱雨跟前时,她有点慌。

周海明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下班后来我办公室。”

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半小时,接下来的时间里,刘爱雨一直在想,周海明为什么要找她?是因为她工作中的纰漏吗?

她努力反省,试图找出自己犯错的地方,但没有找到,她确信她这一周的工作是完美无缺的;即使有,也应该是徐海凤组长和她谈,而不是周海明主任啊。

下班后,刘爱雨忐忑不安地去了车间办,这是她第二次去,第一次是苏妲己领她们报到,当时很紧张,没有留下什么印象。

现在,她看清了这个办公室的陈设:一张宽大的办公桌,桌上放了一台电脑,若干文件夹;一组镂空的木制沙发,配着一个茶几,茶几上有茶叶茶具;靠墙摆着两组文件柜,一个中央空调,一个饮水机,几盆葳蕤的绿植。

办公室显得宽敞整洁,有一股好闻的香味,不知是花香还是别的什么香味。

周海明给刘爱雨倒了一杯水说:“你先坐,等我几分钟。”

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,周海明在处理一个文件,似乎很棘手,他紧皱着眉头,注意力很集中。

刘爱雨喝光了一杯水,感觉无聊,就拿起茶几上一本《读者》看起来,这本杂志,在油坊门学校极为流行,往往一本杂志,有几十人在传阅。

周海明啥时候站到她面前的,刘爱雨没有觉察,她看一篇文章正看得出神,并为之叹息,一抬头,看见了笑吟吟的周海明。

刘爱雨一下子放松了,从她进门到现在,她明白了,周海明绝对不是因为工作的事而找她的。

周海明开着车,载着刘爱雨,驶出厂子大门,往广州方向驶去。

车是桑塔纳,在广州是极普通的一款车,而在刘爱雨的老家,县级干部才能坐这种车。

刘爱雨不知道,前往油坊门、给陈望春送录取通知书的县长,坐的就是桑塔纳,只不过县长的是黑色的,而周海明的是红色的。

当桑塔纳轿车驶进油坊门时,村里人热烈议论,将来陈望春能不能坐上一辆桑塔纳?

对此,他们都心里没底,他们也绝对想不到,一个多月后,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刘爱雨,却坐在一辆桑塔纳轿车上,受一个年轻有为的主管的邀请,去参加一次晚宴。

傍晚的广州,灯火璀璨、车流如河,缓缓流淌的珠江,在绚丽灯光的映衬下,变得旖旎妖冶,一栋栋高楼上五彩的光带,在空中交相辉映,给人眩晕迷离的感觉。

坐在车里的刘爱雨,表面沉默而内心已是波浪滔天,仅仅一个多月,生活就发生了这样离奇的变化。

濒临珠江的一个旋转餐厅,即使放在全国,也是浪漫奢华的,据说一座难求,需要提前预订。

一个雅致的包厢里,两盆绿意盎然的花草,墙上一副名人山水图,耳边是隐约的古琴声,凭窗而立,几步外就是珠江,一条流淌着时尚富贵气息的河流。

桌上摆上了四样精致的小菜,一瓶波尔多红酒,周海明将红酒倒在醒酒器里,轻轻摇晃着,橘红色的酒液,冒起无数的细小的泡沫。

周海明端起酒杯,要和刘爱雨碰,刘爱雨说我不会喝酒。

刘爱雨撒了谎,她喝过啤酒,但心里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,她怎么会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喝酒呢?

她感觉自己有点轻率,一个男人约她出来吃饭,她怎么就不假思索地来了?这算不算轻贱呢?

刘爱雨问:“为啥要请我吃饭?”

周海明“算是对你工作的奖励吧。”

刘爱雨又问:“工作干得好的女工都会得到这种奖励吗?”

周海明哈哈大笑,说:“你是第一个,我这个借口不太高明,坦率说吧,我特别想和你坐一坐,说说话,你不反感吧?”

刘爱雨无奈地撅着嘴说:“来都来了,还说什么?”

周海明再次笑了起来,他感觉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,说:“对头,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
刘爱雨吃了两口菜,“我必须得喝酒吗?”

周海明学着刘爱雨的口气说:“来都来了,就喝点吧。”

刘爱雨被逗笑了。

周海明温和地说:“你只喝一杯,剩下的全归我;红酒有助于催眠养颜,有良好的保健作用。”

在老家时,刘麦秆经常喝酒,一喝就醉,醉了就闹,不是骂人就是打人。

在刘爱雨幼小的记忆里,母亲经常是父亲醉酒后的发泄对象,因而,刘爱雨从小就讨厌喝酒的男人,也连带着对酒很排斥。

在遥远的异乡,想起了故去的母亲和杳无音信的干妈何采菊,刘爱雨的眼眶湿润了。

刘爱雨浅浅地尝了一口,一点都不辣,有点涩有点酸,味道极其古怪。

这顿饭吃得很慢,周海明从容地叙说了他的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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